今后十年中,假使你要上医院,就诊过程也许是这样的:
通过不可回避的接待者,把你上街的衣服换上一件直统统的医院长服,进入一个异常整洁的小间在凳子上坐定后,把你的手伸向一台矩形机械。你一无痛楚,机械就已取了血样,然后于几秒钟内化验血样,一直分析到有意义而最微小的血小板。把信息迅速传到医院深处的中央电子计算机,与先前各种测量记录对比,以发现你身上何处患病。
你又进入相邻的一个房间,坐在一架庞大的设备下。静悄悄地,你的身体便受到X射线和微波的探测,同时传感器检查着你皮肤的表面。温度自记曲线将会显示温度升高的部位,这可能揭示出早期的病症。尽管你没感到什么,没看着什么,而你身体内部的运动却在经受着深入详细的检查。一颗成形中的胆石,大小几乎不及一粒沙石,但可被指出并予以鉴定;又如留在某条心脏冠状动脉里的一小块白色凝块,或藏在鼻腔内的一块息肉,它们也许没有害处,但仍该受到注意。
一会儿,电子计算机准备好了详详细细的病情报告,送往医生。其中还附有诊断意见和治疗方法的建议。
今日医学处于一场技术革命当中,这场变革已经在改变着治病的技艺。新仪器和新机械已可瞥见蜷缩在母体子宫内三个月的胎儿,并能无痛楚地诊断脑子的损坏,还可协助外科医生接通损伤了的神经和血管。
而且,看上去似奇迹般的其他发明也即将出现:一架试验性的“人造膜”能于瞬息之际测出葡萄糖含量,打算用高级电子仪器给盲人以视觉,给聋人以听觉。有医学小组在改善一种化学上称之为核磁共振的复杂技术,用于跟踪活细胞的组成和化学性质。在并不十分遥远的将来,他们希望在心脏病发作前能测查出心肌细胞的变化,然后迅速地抑制它们。他们也许还有能力测查出移植器官的早期排斥性,并采取防御措施。
但是,伴随着这种惊人的技术及其在解决我们许多最复杂医学难题上所具有的明显潜力,而出现了对其得失利弊看法不一的议论。批评意见认为,不断增加对机械的运用使得医学实践丧失了人性。
并产生不堪担负的医疗费用,而且还潜伏着医学上的威胁。就在去年十一月,受国会最高领袖们之命,在华盛顿创立了一个全国卫生保健中心,对新技术进行进一步周密的调查。“医疗器械已达到必须对它及其费用进行缜密审查的程度,”这位新中心的代理主任Seymour Perry医生说道:“我们了解这里面有真正重要的先进地方。目前我们必须决定它们之中哪些是适当的,哪些是不适当的。”
在纽约医学院中一间色调雅淡的小房间里、一张检查台上躺着一位身孕六个月头胎的36岁妇女,音乐从后背传来,一位年轻技术员正用一种凝胶擦抹着孕妇腹部,然后拿起一根比牙刷长不了多少的米色棒状测探器,直接放到腹部上面。
附近一架形如小型袖珍电视机的屏幕上,忽然浮现出母体子宫内胎儿的形象。虽然形象有点模糊不清,但还足够清晰地显示出蜷曲在子宫里的胎儿,他的中心位置有一团模糊搏动着的灰色东西,那是快速跳搏的心脏。
“那是我的孩子吗?”孕妇激动地问,伸长脖子想好好瞧一瞧屏幕。
“那是你孩子的胸,那儿是只脚。”站在屏幕旁的一位放射学家回答说,同时扳动操纵杆把它录成静止的照片,备日后仔细检查用。“他低垂着头躺着。”
“一切正常?”
“看来一切良好。”
超声是生物工程新领域中最有前途的项目之一。通常的X射线揭示我们人体内部深处器官的情况不多;例如,直到最近,取得有关心脏真正正确信息的唯一办法,还是把一根蛇形导管插入手臂血管,缓缓伸入心室。这是一个冒险的、有时甚至会致命的过程。而今,应用了超声波就能摄取体内工作着的各种器官的照片。
几年前,为探敌人水下潜艇而发展起来的超声原理,现已同样应用于超声波方面。因频率太高而听不出的声呐信号从人体的器官反射回来,由一种小型仪器接收,并将它们转换为图像。胆囊毛病是成人外科手术的一个主要病例。现在,超声波已精确到能探测出胆结石所在部位,并且还开始应用于检查前列腺了。前列腺机能失调这种疾病,侵袭了几乎半数以上年过半百的男人。“现在,病人可直接受超声波的检查,而不必通过又费时又不舒服的各种化验了,”纽约医院主任放射医生、康奈尔医学院放射学教授Joseph P. Whalen说:“在诊断方面,这是一个完全崭新的范畴。”
而超声波得以最广泛应用的也许在产科方面。目前几乎半数以上的孕妇检查和分娩情况的监测,都已用上了超声波。超声波的探测还能发现子宫外孕这种严重危及母亲健康的病例。
超声波还使提取羊水大大安全了。这一过程需要把一枚空心针刺入羊水腔,取出一些羊水,里面有发育着胎儿脱落下的细胞,用它可以确定胎儿是否有某些遗传性的不正常(万一是个畸形或先天愚型的胎儿,母亲就可采取人工流产)。
一位六十岁出头的妇女急症送进医院,她显出一次大中风所有的征兆:目光呆滞;语言含糊不清;不能举起右手。急诊室医生未加思索即用电话通知医院放射部门,手推车迅速将她送入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室内有架大型的半圆形装置,几乎塞满了房子。她被安放在一只特制长沙发或“行车”上,由传送带慢慢送进外表像宇宙密封舱的舱口。一束细微的X射线,从侧面对她头部扫掠一下,搜集了10,000个以上的读数;然后转过10度作另一次扫掠。随着角度转换,一系列全新数据被搜集和储存了起来。
过道对面,一间黑暗的控制室内,一位放射科专家注视着计算机控制台上的屏幕,屏幕上出现这个妇女的脑子详细轮廓。扫描结果表明,在她的一片脉动着的大脑脑叶上有个灰黑圆形物;这个妇女没有中风,而是生有肿瘤。
在大约几个钟头里,对妇女动了手术,结果证明是只良性肿瘤。她在几个星期后就出院了。
计算机轴向层析X射线摄影法(简称CAT)扫描器,是一种与超声波密切关联的图像装置。事实上,在有些地方,这两者已经在一个单一治疗单位中联起来使用了。例如,纽约医院创建了一个用机械设备显示人体形象的部门。然而CAT扫描器并不像超声波,而是以一组X射线拍摄病人身体横截面图像(层析X射线摄影)。此后,几架计算机把成百万个信息单位合起来,于一架计算机屏幕上现出一幅清晰的图像,大多数内科医生会同意,这是近七十年来最革命的一大进步。
在许多病例中,CAT扫描器已经替代了别的诊断方式。现在,不必将空气注入脑子——一个往往难以忍受的过程,而用一架CAT扫描器就能得到一幅比较清晰的可疑脑瘤的图像。
可是,诊断仅是新医疗技术产生引人注目影响的一个领域,重要的收获还在治疗方面。
有个卅二岁的消防员,在一个下午在家干木工活的时候,手中电锯因没有握紧滑落下来,割伤了左手,切断了大拇指。人们赶紧将他送进医院,出血被止住了,但大拇指已无法挽救。于是整形外科医生运用显微外科手术——借助于大功率显微镜进行外科手术——截取这位消防队员的一只大脚趾,连同上面的血管、神经和筋腱,一起移植到他的手上,以替代那只短缺了的大拇指。用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缝线,必须把条条血管缝结,把条条神经重新接通,使这只变成拇指的脚趾具有足够感觉,能起应起的功能作用。十四个月之后他重返工作岗位,于某公司内重操“钩子和梯子”旧业,通过了消防部门严格的体格检查。他的大脚趾存留部分,竟也可使他走起路来平平稳稳的。他的新大拇指看上去比原来的稍短稍粗些,但工作起来却差不多同原来一个样。
显微外科手术也许是几十年来外科学方面出现的最重要事物,几乎在所有方面都开辟了新的前景。
去年显微外科手术病例经常成为报上的头条新闻。特别引人兴趣的一条新闻是关于纽约音乐和艺术学校中一位十七岁吹长笛的学生的消息。五月份,一个陌生人把她推倒在地铁的轨道上,后连同她那只被轧断了的手被送进医院。在漫长而令人精疲力尽的手术中,医院外科医生设法把断手再植上去。上个月出院时,医院的医生们充满希望地认为,她甚至还有可能再次吹奏长笛。
显微外科手术也在这样的病例上得以应用:譬如,用病人的一段肠子替代患癌的食道;切除可使孩童长成笨拙巨人的脑垂体小肿瘤;用移换神经使部分瘫痪的脸部恢复活动等。而在显微外科手术中,最鼓舞人心的也许是应用于预防中风。中风是神经系统中最常发的严重疾病,每年都有五十万人成为中风的受害者,其中三分之一在发病后一个月中死亡,其余的一半则成了终身残废。
然而,在一次重大的使人致残的中风发生之前,患者一般都经历暂时“警告性中风”,历时从几分钟到一整天不等,征兆有半身麻木、说话写字困难甚至暂时失明等等,那要看脑子哪部分受到影响。
不久以前,一位四十岁的经理正在同一位委托人谈话,突然间他开始讲错话用错词了(因为血液不能流到大脑语言中心)。两分钟内,他的右边瘫痪了。然而,在一个小时内,征兆又消失了。第二天,他的医生把他送往医学院,用显微外科手术进行了预防中风的手术。
CAT扫描器首先得确切了解肌肉组织受永久性损坏的程度;手术对于那些脑子遭到大面积永久性损坏的人已无能为力。假使阻塞发生在脑子,外科医生就在头颅骨上打穿一个壹美元硬币大小的洞孔,于高倍数显微镜下把动脉附近的淤血一点一点地勾出来,这样就沟通了淤塞部分。
虽然这种手术只有几年的历史,但已证明了它的效果。这位经理在动手术后二年中,没有复发过。
新医疗技术的另一个实验性的、但大有作为的领域,是运用复杂的电子学来恢复盲人的视觉和聋子的听觉。
五年前,犹大大学的一组科学家,同西安大略大学的一些科学家协同工作,用电子仪器刺激盲人脑子中称作视觉皮层的大脑部位,使这些盲人志愿者“看见”字母表上的字母。
四年前进行的一次实验更富于戏剧性. · 一个三十三岁男人,十年前在一次枪支走火中瞎了眼。当一架电视摄影机同安置在他脑上的电极接通时,他能够在一块黑色背景上发现白色的水平线和垂直线,在以后的一次实验中,刺激六根安置于人脑上的电极,以形成布莱叶盲字字母的形象。用这种刺激,使他能够“阅读”短语和短句。
医生希望他们的那个系统能够起到比帮助盲人阅读更大的作用,计划把一种特制微型电视摄影机安置到某个志愿者眼睛里,再用电线接通脑上几百根小型电极。因为每个人脑子形状有明显区别,所以,首先,一架CAT扫描器将用于制造一幅志愿者脑视力皮层的图像;接着,将安置一个个专门设计的电极。于是,眼睛里的摄影机便把有关光图形的信息向脑子传递——这就是人工的相当于视觉的东西。估计有了250根到500根电极,就可取得有效的结果了。虽然他并不指望恢复到完全正常的视觉,尽管如此,他仍企望盲人能阅读,而最最重要的还是能识别自己周围的人和事。
有联系的一个领域是人工听觉,据统计,有二十五万美国人是全聋子;恢复他们听觉的一个办法便是用电子仪器去刺激听觉神经纤维。医生已在几个志愿者的内耳安置了电极,其效果颇为鼓舞人心。一个四十七岁的上层工人,全聋多年,目前已能听出诗和歌,当然听到的声音必将是相当细弱的,但重要的是他们将能够辨别声音,首先是说话声。
医疗技术上其他方面的进展似乎将来也大有希望。
最近迈尔斯实验室发明的“人工胰”复制了胰腺的一个主要功能:即把微量胰岛素注入血流,调节血液里葡萄糖含量的变化。这纯粹还属实验性的,目前正在几个医学中心进行试验。
这架机械看上去像一只装有轮子的大炉子,能够监测糖尿病病人的葡萄糖含量,然而,当它觉察到偏差太大时,还能够逐点逐点地放出微量胰岛素达四天之久。这种装置已经帮助过几个经过精心挑选的糖尿病女病人,她们系带这种机械在整个分娩中大受其益。
称为核磁共振的一项技术也大有前途。概而言之,这个过程是把一群群活细胞放入一个强磁场中,随后用无线电波轰击它们。电子计算机对细胞内不同分子所吸收的能量加以分析,提供有关细胞内发生着各种不同变化的信息。这项技术仍然很新,并处于实验阶段,但有些人对它会送出有关正常细胞和病态细胞之间区别的新信息抱有希望,如一个健康细胞如何转变成一个危险的恶性细胞,又如阻止这个变化过程还是颠倒这个变化过程,哪种治疗方法效果为佳。
可是,尽管新医疗技术有其发展前途,却受到越来越尖锐的批评。有人认为,现代医学的历史进程中充斥着各种曾被大张旗鼓宣扬过、后又悄悄弃之不用的医疗技术,从四十年代使用X射线机照射胸腺作为一种预防疾病措施(而事实上反而患甲状腺癌危险性的增加),到六十年代风靡一时的胃冷冻作为一种治疗溃疡方法,皆因其无效,抑或明显有害而早被摒弃了。
超声波是一个广为议论的可能被滥用的典型例子。虽然,几乎无人否认它可能带来很大的好处,但是医学界有些人认为它几乎惊人地用过了头,特别是对胎儿的检查。他们指责技术人员老是看错图像,并老是主观想象成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并发症;后果是不必要的和往后有害的剖腹产。
更微妙的丧失信赖的可能,也许还同医疗技术的过度使用有关。住院住了好多天的病人,或许会很快感到气馁,因为他受到的正是一系列机械的治疗。特别在精心护理的医疗单位里的病人,这也确是真情,病人在那儿昼夜系连在嘟嘟嗡嗡响个不停的新发明电子监测器上,他们逐渐形成精神病医生称为I. C. U. 精神病的一种病症。
其他批评意见预言这些影响将更为普遍。尽管新技术在恢复健康方面还有潜力可挖,但它们未来的前景——即病人可迅速地无痛苦地得到一大群行善机械的医治——并不美妙。相反,他们预见了这样一个时代:那时医生将大部分转业为技术人员,操纵着外行人了解不了的仪器设备。令人痛心是病人与为他们治病的人和物之间存在不信任的鸿沟现已很大了,将来还会扩得更大。在以往十年中,由于医学院急切强调医学的“人性”而使普通开业医生重新显得重要起来,而今将无法与只有大医院购置得起的高级诊断机械相竞争,从而可能完全淘汰。以此阴暗目光看待未来,那时上医院的病人根本不会有专门一个医生,而将像一个忸忸怩怩的孩子,简单地从这一架机械携领到下一架机械,每架机械配备有孤零零的一个态度冷漠的工作人员。“对许多病人来讲,我可担保,这并不意味着更好的医疗,”一种批评意见道:“我们越来越发现在治疗中心理因素是多么重要。假如病人处于一个陌生和敌视的环境,感到焦虑、易动肝火,那么对许多人来说,那种紧张造成的后果也许会抵消任何机械所提供的医疗优越条件。”
再者,一些人还看到在得到治疗条件方面可能出现比现存区别还大的地区不平衡。在诸如纽约、芝加哥、旧金山等地的某些地区,服务得很好,但在国内许多区域,特别在农村,医疗保健水平仍然是惊人的低。由于只有最大的城市医学中心能够负担得起新技术的昂贵费用,因此将来条件优惠的大都市和医疗方面受忽视的小城镇之间的悬殊差距,很可能会扩大而不是缩小。
人们老爱批评的目标之一是CAT扫描器,每组机械价为75万美元,是至今造出来最昂贵的医疗机械之一。某些人把医院对这种设备的渴求——称为CAT热——看作是“技术强迫命令”的全面例证:各医院为取得最新发明的玩意儿以引起病人和医学界的注意而被迫提出的要求。“假使一所医院有了一架,另一所医院也要有一架。”一位专家说:“然而,受益的难道真是病人吗?”
卡特总统本人最近批评了一些医院的看法,并承认自己也曾有此同感。卡特先生说他现在认识到在他当萨姆特县医院领导人员的时候,他曾“削减人员”无论何时有新机械供应,我们很自然地往往去购它一台,他承认:“那时,不管进院的病人是否有此需要,都要求每人由机械提取血样,并由机械对他们身体的某些部位进行检查,以供分析之用,目的是为了赶快偿付购置这种机械的费用。”
许多医生对于总统对昂贵医疗机械越来越刺耳的批评,反应是迅速而愤怒的。“在无数病例中,新的设备已拯救了许多生命和解除了许多苦痛,”有人说道:“政府怎么一下子打算一分一厘地算起钞票来了?”即便在五年前CAT扫描器尚未广泛使用,就有人指出医院开支在不断增加。“技术已成了政治家们捞取选票的无辜受罚者,”纽约一所大医学中心的一位内科医生坚决认为:“而浪费一直总是医院中的一个问题。试问:成百万美元花费在病人不必要的亚麻床单和纸拖鞋上面,所有不断添加着的无意义费用,又作何论?”
正是出于把清晰思想引进技术上争辩这样的一种尝试,去年国会创建了全国卫生保健技术中心,作为卫生、教育和福利部的一个部分。“我们打算去评价新医疗技术的失利弊各个方面,向公众,向开业中的内科医生,向医学中心宣告我们所发现的问题,”这个中心的代理主任Seymour Perry医生说道:“我们旨在起催化剂作用,主要通过大约每隔几个月举行一次的会议,讨论不同的机械设备和不同的治疗过程,以取得意见的一致。虽然我们研究的结果没有法律的约束力,但它们将有医学界杰出人物的威信作为后盾。假如华盛顿某个官员说了算,那么我们的结论比其价值更大。”
是否这个中心真正有助于解决这场争论,那还得拭目以待,但是它的建立在医学界已受到普遍的欢迎。
(New York Times Magazine,1979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