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系统的问题是一个既困难又引人入胜的问题。笔者相信,在未来,控制论将对帮助解决这方面问题起一些重要的作用。本文旨在从宏观上探讨社会控制的某种可能性,而这一点已经由于对模糊集合理论提供的模式的研究原则上建立起来了。
一、引 言
从表面上看来,最早由维纳(V. Wiener)提出的作为在动物和机器中控制和通讯的科学的那个控制论的古典定义,与社会系统只有很少的一点联系。但在后来,关于控制论是否比仅仅提出动物和机器之间的类似性具有更大的意义,曾有过争论。大家都知道,今天控制论非常关心在把各种情形归纳为一般性的程度上,概念结构的发展这一问题。
社会系统是一个超复杂系统,只有用一般组织原则的思维方法才能最终认识它。目前,在为数不多的、至少已意识到存在上述可能性的一些社会学家当中,遗憾的是有些人对控制论的理解由于下面的两种想法而受到限制:① 控制论只简单地与同构发生联系;② 控制论仅与负反馈发生联系。
二、目的与辩证思维
目的论已经迷惑了哲学家们好几个世纪。在本文一开始就必须先指出,目的的概念对社会系统的现代理论来说是含义深远的,这一点将在下面被详细表明。
众所周知,结构分析和行为分析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别。[1]行为的方法在于一种目的的输出与相关的输入的量测之中,而略去结构上的特殊性。所有有目的的行为都被认为需要反馈,这意味着一个实体的行为是由在给定的时刻其输出与特定目的相比较的误差大小来控制的。从而,目的论被定义为“反馈目的控制”。
在行动理论(action theories)中,个别的行动被认为是用来控制某确定的事件。对比之下,该理论在涉及到系统时,因果关系被描述为是自发的。而对于社会的进程的解释,无论是自发论还是行动论都不能作为一个整体的、足以说明问题的理论框架。
亚里士多德逻辑是建立在排中律——不能既是又不是——的基础之上的。相反,辩证思维则认为既是又不是并非互相排斥。为了更清楚地说明这个问题,我愿意提到那个“盲人摸象”的美妙故事:几个盲人中的一个摸到了像的腿,说这个动物像个大柱子;另一个摸到了像的耳朵说它像一把扇子;第三个人摸到了象的鼻子,则说它像个水管子。在探索这种复杂的整体时,冲突的判断所反映的不是该事物本身的性质,而是觉察到的或所得到的见解的性质。冲突属于人们见解的范畴,并不是存在本身的东西。
知识的增长不是一个单纯积累的过程,而是一个不断从冲突到排除的过程,这种观点目前已为大家所接受。众所周知,鲍波(K. Popper)曾为阐述这样的过程:问题——试探一理论一错误——排除,[2]作出了持续的、成功的努力。在提出进化就意味着谬误的排除这一观点之后,鲍波紧接着补充道:关于生命和智力发展的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自身的超越(selftranscendence)。在[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区别上下功夫,很久以来已经成为一种风气,并且变成了令人讨厌的事情。科学的任务是寻求一个对并非特别的东西的满意解释,而事物具有独立性的根据的思想在没有进入到更深一层的解释的思想的情况下是几乎无法理解的。纯粹的知识如果不是在朝着相对于独立性而言相反的方向,即朝着综合化、一体化理论方向发展,那将出现越来越多的规范。知识之树从那些无数的越长越多而不是越少的根系中生长出来,最终长成一个统一的树干。
这种生长是一个有目的的过程。在本文中,目的论的定义由于增添了“退馈(pullback)目的控制”而扩大了,以适应自然的综合过程。辩证思维的本质基于这样的事实:它促进和推动被人们认可和确定的那些映象(images)的再形成和转化。
在精确描述上的无能为力,迫使我们运用那些不完全的部分的描述。如果我们考察作为描述复杂系统的过程的认识,以及自然语言如何包含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就能够看到人类是借助于综合的方法来处理复杂性的,并且,我们还能看到学习即意味着与一个得到对整体的感觉密切相关的概念化过程。为得到这种简练表述而付出的代价则是模糊或不精确。自然语言的每一个词在本质上就是含糊的,其适用的范围也就不会是很分明的了。
模糊是与由冲突所引起的不确定性相联系的。一个层次上的冲突的存在,导致了向另一个层次的运动。作为这个运动的结果,一个精炼的(强壮的)表述才能完成。
强壮性(鲁棒性、robustness)是统计学中很值得确立的一个概念,它表示估计这种运算对基本总体分布的不敏感性。目前在文章中流行的词还有从系统的定性理论中借用来的术语“结构稳定”。一个系统,如果它的轨迹的特性行为在存在扰动的情况下仍能行到恢复,就被称为结构稳定。注意,我们不是类推的而是寓意性地应用这些术语,以便寻求一种对其字面的意思上更深刻的概括的含义。
对于结构稳定问题的部分答案,可能在于新近发展的时变系统的理论,通过它可以表明不可逆的次序是如何继部分描述之后发生的。非平衡系统似乎也是有目的的,而自组织的目的在于获得结构的稳定。为了避免由冲突的表述引起的那种模棱两可,这些系统退馈到一个更高的综合层次。
三、退馈综合
关于非平衡系统的形式化问题,目前仍停留在能将冲突的估值(evaluation)集中起来的前提是必须得到强壮性的争论上。这一争论导致了准平衡事件与结构之间的联系。结构演化到了能够代表由于综合而导致意识的关系这一层次,便可以采取一个网络的形式,一个带有任何两个上端小下端大的元素的集合,一个将估值的集合收缩成一个统一体的关系的锥形体。
任何估值都与客体的集合x及有序化有关。估值意味着一种通过寓意性推理的有序的摹绘。一个由网络L所包含的估值可以看成是函数x→L。关键的结论是,定义在x上的所有估值的集合F(x)具有相同的网络结构。例如,因为如果L有一个最小的元素,那么F(x)也有一个最小的元素。
现在,在F(x)中定义了动态过程的三个概念显露了出来,即状态、阶段和跃迁。这个新的网络F(x)描述着被看作状态序列的变化。这些状态是估值,动态过程是经由退遗(交互作用的估值合并为一个新的估值)的冲突的解除,阶段则指出了综合的程度。退馈是一种包含了过程和结果的行动。估值的展现暗含着收缩,词源学上的退馈。
在这一构架上,综合的过程被刻划为冲突的解除。部分的综合紧跟着一个指导性的调整。退馈的目标是将一个新的估值代入与旧的综合更明了的关系中。复合的估值往往被熔掉,以便保持某一独特的观点。冲突的根源是结构的不稳定。在映象更改的连续过程中一再出现的不平衡的结果,其目标就是结构的稳定。
退馈的原则作为递归公式导致一个术语的序列。[4]该序列始于作为F(x)的元素的两个单独的估值f1,f2。退馈的过程乃是将f1,f2变换为p的操作。该退馈过程产生了表明整体内部比例的连续展开的术语序列。下面我来谈一谈关于冲突估值的超越(transcendence)问题。很明显,一个连续的综合过程一定导致退馈的谱系。任何一个部分的事物如P1和P2都是一个准平衡态。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谈到“稳定的迁移”或者“动态的稳定”。作为某种省略的综合只保留作为有向递归的前一个状态。综合取估值f1并将它代入与f2联系的上下关系中,以至于结果既不是f1也不是f2的自身,而是超越了的和统一了的关系P。在这种背景(环境)中,我们捕获了人类的天然动力学。
富于想象的发明活动使人类与机械行为相区别。映象结构乃是包括状态的程度和状态的迁移的过程。状态的序列暗含着该系统正向某处运动。人类最重要的活动趋向是摆脱冲突,力求某种平衡状态的安宁。因此,这显示出映象的展现相当于企图寻求这一平衡点。
“映象”描述着一个观点的不言而喻的范围。正在理解的事件是一个人使其眼界开拓新的范围,因此而扩展他的映象到将这一新的范围包括在内的程度。当一个人意识到两个映象之间的不谐和时,我们可以认为这是由退馈引起的映象的展开,或者由退馈产生的新的眼界的打开。两个映象一般总是合并于某一正在理解中的事件。在初始阶段,两个映象被识别出来时,两者还存在着相当的距离。因为一个人自己的映象并不是固定的,而是具有运动的能力的,所以理解才是可能的。退馈的概念提出了一种将学习过程理解为一个开系统依其自然结构的培养(cultivation)过程的假说。
四、系统分析中的模糊系统
到此为止,我的论述尽管很抽象,但网络系统的理论对人类系统模型来说可能是相关的。其数学上的论证都已归纳在一本广泛应用模糊集合的书中。这种方法的运用将激发进一步的研究,这方面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由罗查(Rocha)及他的小组在巴西发展的神经系统语言的新理论。不过,模糊系统的代数理论还没有达到广泛流行的地步。对于这种模式的应用来说最主要的障碍物之一,就是对人类系统过程缺乏足够的了解。
自从1973年以来,我越来越多地关心这种系统。我的一些看法和结论都写在一本论系统理论在管理上的应用的书中。退馈理论给出了关于决策(decision-making)的一个统一的、一般的方法。从这个观点出发,关于在最优化理论中研究的多目标决策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我已经详细地将我的关于归并(aggregation)、模糊及决策的思想写进一本题为“模糊系统”的专著当中,该书已由Abacus出版社出版。这些思想中的某部分曾刺激了若干新的研究。令人吃惊的是,这些模型对社会系统的可应用性竟没有更早一些被发现。许多先前的开拓者,特别在决策方面,试图运用模糊集合的代数理论,但他们的成功受到了限制,其主要的不利条件似乎是缺乏适当的学习理论(theory of learning)。
任何学习系统都具有朝着一个永远不成现实的平衡态进行的、不断被扰动着的运动的特点。进化似乎就是从这里出现的。学习本质上是一个不断变化的非平衡系统,并在整个过程中展现出某些准平衡的性质。我相信模糊系统理论将能建立起一个对学习和自制造(autopoiesis)过程更现实的理论基础。为了使管理科学有更大的说服力,我们需要时变系统的理论。对于在变化条件下的自组织[过程] 来说,更加详细和明确的公式化是需要的。
在近几年里,所谓的全局方法(global approach)以范畴理论的形式采用了新的概念的叙述,其起点是作为给定种类的所有数学对象的形态(morphisms)总和。在这个基础上,可以通过模糊的描述来捕获不稳定的行为。由退馈所表达的不可逆性,是一种关系到客体之间关系的普遍性质。我认为,模糊系统理论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一种使目的性最好地形式化的方法,还可以帮助我们总结出对系统分析的未来发展极有意义的那些结论。
四十多年来,在科学家们处理管理所面临的问题时通用的思维技术上,已经有了极重要意义的发展。决策需要直觉、经验和合理性。系统分析的出现使之增加了新的方面:科学的方法,概念模型的应用。系统分析的重要性就在于,一种独特的描述方式被发掘了出来。正如前面所述,在还没有能力去做精确的、全面的描述的情况下,我们被迫采取了部分描述的方法,于是冲突的或矛盾的描述也就与模糊性联系了起来。系统分析的研究者们一直倾向于将决策在知识的获得和知识的利用上分解开来,而集中于知识的利用。在这种方式下,学习则只起到一个并非适当的作用。这样一来,一种权宜之计的做法,即直接地以普通的社会水平继续研究就很可能会加强起来,这正像人类底层以前的那种研究一样。近来的关于模糊最优化的研究,正力图避开这样的情形。
五、控制论与管理
实质上存在着两种基本的管理概念。一种认为人类系统是程序化的,另一种认为是自我程序化的(self-programmed)。根据前者,映象是蓄意行动的机器。根据后者,映象则是超出直接的控制操作之外的。两种倾向都是说,通过预言(prophets)则社会意识的界限是可以固定的。
一个预言的过程可以被看成是与生物进化极相似的东西。西尔凡曼(Silverman)在论述关于社会的秩序和预言的实施时提出,个体通过交互作用过程而取决于集体,集体通过制度、风俗等过程,又取决于文化,文化则通过预言过程又取决于个体。
任何预言过程都可能被认为是对存在的注释。预言是由一个党团的领导、创始者或发言人作出。希腊文“prophetes”中的“pro”的意思并不是“以前”(before)而是“向前”(forth)。这个术语指出预言家是一个说教者,而与预言者(foreteller)比较起来宁可说是预言家(forthteller)更为合适;他(们)位于人们的背后,宣布或声明某些事情指点人们。预言的验证并非靠哲学教义的公式,而是通过实践直接表明的。他们的思路往往是富于感情的,并经常使用像公正、智慧和仁慈这样的词语。
智慧使矛盾的公正和仁慈协调起来,矛盾的映象不能制止,而可以超越。使分化的各方发展为一个统一体的努力是与目的的思想相一致的。富于目的性在这里意味着排除矛盾各方的意志。预言的要旨是“避开冲突”;超越则是由退馈控制的。极大地区别于幼稚控制论的不合谐,预言式思维似乎有助于将控制论表达清楚。在我们的文章中“误差”被看作是一种不是朝着结构稳定的运动。按这种理解,有误差即是迷了路,违背了自然的规律,没有达到自然的轨道。
存在先于本质正是人类最显著的特点。各种人工的制品首先是被构想出来,然后才被制造出来的。人类的存在是客观的,但他们究竟是什么却要依他们做的是什么而定;这是存在主义的教义。人们并不具备像机器那样的功能,但某些地方人与机器是有共同之处的。人们存在着,而他们成为什么则取决于他们了解什么;这是古典管理的教义。预言的教义是有所不同的;人类存在着,他们成为什么则取决于他们的意识。当一个人意识到冲突的估值时,他就开始寻求一个新的估值——结构的稳定。如果这个“预言过程”听起来不太顺耳,你也可不妨用“人文主义”(humanism)来代替它。
六、结论
社会控制论当前的发展越来越与预言过程的问题交织在一起。各种不同的研究方法汇集到一组共同的问题上来,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汇集到共同的概念基础上来。退馈理论和反馈理论都与人的知识密切相关,但在它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相互的作用。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们是朝着预言过程的不同方面进行的。退馈理论所首要关注的事情是映象如何结合和整体化。综合的作用允许借助于模糊集合方法的估值的研究,可是估值到目前为止所受到的重视并不是头等的。
存在这种很低的相互作用率的第二个原因是,退馈理论的大部研究一直在社会控制论的外侧、即决策上下功夫。
鉴于综合理论已经在几个不同的独立领域得到广泛的经验的支持,模糊系统方法似乎是一个合理的应用设想。
[Kybernetes,11卷2期198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