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标，是我新近结识的一位科技启明星。现年33岁的他拥有的一串头衔一一中科院上海有机所研究员、所长助理、博士生导师、上海希柯达化学品发展中心总经理等——可以视作是上级业务部门对这位年经科技专家的承认。然而我在与他有一段时间的倾心交谈之后，我觉得上述所有职衔似乎都未能概括这位极高创造欲的青年学者的特征。
姜标有一句令闻者一惊的话，他这么说，现在是一大批高级人才携手发展我国的高科技产业，并到国际经济大市场去搏击的时候了。姜标本人的经历对这段话作了恰当地注解。
提到发展高科技产业，今天可能很少有人否定其重要性，但客观现实是，至少前几年，在我国科技人才最集中的科学院系统、高校系统，很少有第一流的英才在从事科技成果产业化的事，总认为搞产品开发、钻研市场经济是二、三流科技人员的事，一流科技专家不屑于下海搞经济、产品。这种思想观念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国科技企业的层次、规模，事实上美国自30年代开始，其每年毕业的博士、硕士生都有半数以上的比例直接分到工业经济领域，从事工艺设计、产品开发研制，这是美国经济、工业新品开发始终居于世界领先地位的重要保证。
姜标认为，高层次科技人员介入高科技产品的研制是中国提高综合国力的要素之一。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曾经历了个体户（也包括科技个体户）独占市场经济风流的时代，但小打小闹终成不了气候，没有强大科技实力支撑的经济行为行之难远。当今时代是高科技与新产品开发水乳交融的时代。不能想象失去众多一流科技专家介入的高科技产业能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生存下去。
姜标以自己熟悉的有机化学专业为例介绍说，上海有机所是世界有机化学界公认的一流学术研究机构，拥有8名中科院院士。全世界每年新产生的2万多种新物种中，大部分是有机化学家的创造，从VS11到C60，从人工催化抗体到各种手性药物的问世，无一不对人类生活产生深刻的影响。特别是今天的世界潮流之一是追求健康，追求生活质量，于是乎全世界一流的化学家、一流的药物，化学实验室成了大企业财团关注的目标。如洛克菲勒大学有关肥胖基因的研究成果刚一公布，离该基因药物的问世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该项成果就已为大公司看好，出资几千万美元买下专利，以求成为肥胖基因药物的垄断生产公司。
姜标是福建人，他的学生时代是兰州度过的，他学业的优秀可由学位来衡量，他是兰州大学本科毕业生，硕士及博士研究生阶段的学习是在兰州大学和中科院上海有机所，导师是有机所的中科院院士周维善先生。88年他进入有机所做博士后研究。在研究学习期间。姜标在导师和同事们的帮助下有二项创造性工作。一是在1988年以提取胆红素的下脚料——猪胆酸为起始原料，首次合成了油菜甾醇内酯，二是在做博士后研究期间，发现了一种稳定的金属含氟试剂，这一-工作不仅为氟化学研究开辟了新的领域，同时在医药、农药和材料科学领域中具有广阔的应用前景。此外在博士研究阶段，姜标还完成了多项研究成果，如和美国氰胺公司共同发展了含氟高效除草剂的新合成方法，受到该公司的高度评价。
姜标的这些纪录显示了一个有蓬勃创造力的年轻科学家的潜力，我们知道，有机化学是一个埋有多处金矿的广阔地带，但要真正有所收获，除了要别具慧眼外，正确的采掘方法和施工路线以及合适的采掘工具都缺一不可。有机所对姜标这批年轻人寄以厚望，所以有了92年初派姜标去美国杜邦公司深造这一明智之举。
姜标在回顾自己在杜邦3年的博士后研究生活，仍深有感想。杜邦有世界化学工业“巨子”之称。在杜邦3年里，姜标用心地学，他不是仅在一个环节上，而是全方位地掌握要诀，从技术思想的提出到最终形成产品的全过程他循环了几遍。在开始的两年里，他主要在杜邦的药制部和药物化学研究部从事药物基础研究，这是姜标的强项。他在杜邦的这段时间里为主完成了抗癌新药——海洋生物碱的合成研究。这项研究仅用6个月时间，解决了该公司多位高级研究人员2年来未能解决的关键合成技术。第3年，他进入杜邦的化学工艺研究部，这里是实验室产品转入中试生产的关键环节。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姜标获得了两项美国专利。一是在降血脂新药研究中，他发现将该种化合物中的15-碳经氧化降解为15-氧的方法，排除丁剧毒氧化和低温降解，简缩了合成步骤，使原来无法工业化生产的药物，顺利地进入了中试生产。另一项专利是他发明了合成治疗骨质疏松症以及高效溶血栓新药氨基硼酸钛的新方法。这两项发现的价值不仅是姜标成了两项美国专利的所有人，而且令杜邦公司对与培养出了姜标这样优秀的年轻科学家的中科院上海有机所的进一步合作兴趣大增。
对姜标来说，在杜邦3年的最大收获可能还不在于仅仅开了眼界，学到了一流大公司药物研制的技术手段，而更在于他开始建立了自信心：杜邦能办到的事，我们上海的科技人员至少也能做到一部分，在如何将基础研究成果尽快产业化方面，在创建一种新的科技体制方面，他有了自己的深入思考。
姜标回国后立即着手高科技产业化这件事。有机所领导全力支持姜标的想法、做法。仅仅几个月后，由姜标任总经理的上海希柯达化学品发展中心挂牌。到笔者写这篇采访稿止，希柯达公司成立只有一年时间，它所创造的商业利润并不惊人，但它正在走的路在当今中国却极富启示意义。
很多人都痛感我国科技成果商品化率低，科技成果转化为工业产品周期长。哪怕是部分解决这一顽症都会大大有助于我国经济的增长。希柯达中心的一些做法其实并非他们首创，如将科工贸联为一体，把高级研究人员、化学工程师、技术工人、管理人员组织在一起，直接把实验室的研究成果迅速、稳妥地推向目标市场。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才算真正的“联为一体”。把几方面的人组合起来，协同攻关只是一种低形态的联合体，姜标追求的“一体化”实在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为渗透、互为交融的胶合状态。如高级研究人员在实验室选题时就要与市场营销人员、化学工程师们多方探讨，对立题、达到目标产物的时间、工艺问题等诸多问题上有高度的认同性。同样在实验室做放大研究的全过程中，化学工程师与高级研究人员，技术工人也始终切磋、交流，上下工序互相为对方着想，以期获得最佳实验、工艺效果。
姜标告诉我，他在接收博士生时，在帮助研究生选择研究方向时就注意二栖类的方向，要求他们既要在学术上有一定见解、有一定造诣，又要求在产业化方面、在开发适应市场的产品方面有个人独到的贡献。一句话，研究生立题时就要选择将能走向市场的产品作为研究方向。姜标去年带了两个博士，就是按这种模式，其中有一个后来到了美国，搞得很成功，走出了自己的路。
正是在这样一种机制下，希柯达中心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完成了8项科研产品的开发和工业化生产，产品进入了欧美日化工医药市场。以SYN9502产品的开发为倒，这是美国杜邦制药公司的—种抗艾滋病药物的中间体，美国当时有7家生产厂家参与生产，但由于生产工艺问题，一直无法得到高质量的产品。姜标闻此讯息后，立即组织起攻关队伍，在不到3个月的时间里，解决了3方面的技术问题使该产品直接从实验室转移至工厂生产，并于去年底开始出售给美国杜邦制药公司，其质量远远高于美国的7家生产厂家，以最好的质量获得美国杜邦公司该药物中间体的生产优先供应权。此后，姜标他们又搞成了SYN9503、SYN9504产品。在激烈的国际医药市场竞争中，希柯达公司以最快的速度、无可挑剔的质量以及合理的价格，打开了美国PEIZER制药公司的大门，获得该公司每年15~30吨的订单。
在竞争趋于白热化的国际医药市场上，希柯达是以产品开发周期短、质量优取胜的：试想如果没有对于国际医药市场竞争惯例（游戏规则）的透彻了解，没有一套相应的技术工程、生产队伍，这一切能做到吗？
在希柯达公司初战告捷后，姜标远没有飘飘然。他认为一个化工企业要真正参与国际市场的竞争，必须要有坚强的技术后盾，离开这点是无法生存的。上海有机所多年来创造积累的科研根底就是最主要的技术支撑。另外在生产管理方面，姜标强调必须要有团结合作精神，要求从事每项产品研制的科研人员、生产工程师直至每个工人都必须紧密合作、努力工作，做到一丝不苟。
我去有机所访问姜标的那些日子，正是公司上下为一种“梅拉托尼”的新药的最后上市而紧张工作。“梅拉托尼”（Melatonin）又称“褪黑激素”，是目前国际药物市场上最为抢手的一种保健药。美国各大主要新闻媒介都对该药物的功能作了异乎寻常的广泛报道。目前已知它能有效地促进睡眠、防止衰老、预防癌症和前列腺肿大等疾病。作为一种新型保健药品，梅拉托尼在欧美、东南亚市场上销量激增。由于其合成难度大，国内尽管有好几家制药厂家投入大力量研究开发，但没有一家完成生产工艺。而希柯达公司充分发挥了自身科研力量强、全体人员有效合作的优势，经过4个月的日夜奋战，终于在今年2月完成该药的实验室研究和生产扩试，成为我国目前第一家生产该药物的厂家。3月份，该产品即进入美国、新加坡市场，成为国际上少数几家能大规模生产“梅拉托尼”原料的厂家，
关于“梅拉托尼”，姜标他们的目标绝不是仅仅为美国生产厂家提供原料，而是要以成药的形式占领国内外市场。鉴于目前已有一批该药物进入了国内市场，若在平等的条件下，希柯达公司的产品完全能打败舶来品。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己在国门内展开。胜负如何，当是我们《世界科学》下次报道的重点。
要对一家成立至今尚不足一年半的高科技公司说过多的赞词，不是一种严肃的做法，而希柯达化学品发展公司这十几个月的业绩，它的不可阻挡的发展势头是许多关注国内高科技企业发展的人士欢欣鼓舞的。
首先希柯达公司是一家真正意义上的高科技企业。其依据是：其一，从公司总经理到各部门主要负责人都具有博士、硕士学历，有机所的好几位院士应聘为公司技术顾问；其二，公司的业务发展紧紧扣住国际化学工业发展的最新脉络。进入80年代以来，国际上化学工业重点已开始从生产大品种的化学产品和高聚物逐渐向生产量中小型的高精化学产品转移，包括药物、农用化学品、香精和特殊化学中间体。由于这些精细化学品往往具有复杂的化学结构和手性中心，因此近年来，国际手性药物市场需量激增，1993年就达到325亿美元。姜标领导的研究课题组的重要使命之一是研究手性药物，最终目标是推动我国的手性药物合成技术的成熟。目前，姜标所带的5位博士生的课题方向都与公司的业务发展紧密相关；其三，借助与杜邦等一些国际大公司的良好合作，使希柯达公司的发展一开始就有国际水准，关注国际药物市场的最新动向。
其次，包括药物、农业化学品、香精等在内的精细化学品是一个无国界限制的广阔市场，特别是随着人们对提高生活质量的需求高涨，一大批保健、养生类药物开发、生产的市场更是火爆。眼看着12亿中国人吃洋药已几近现实，中国的有机化学家、药物学家是不会甘心将市场拱手相让的希柯达的“中国梅拉托尼”问世只是小试锋芒。这批年轻人正期待着扩充能量，把事业做大。当然市场这么大，希柯达目前能做的事是十分有限的，但他们的求实精神和忘我工作劲头使人毫不怀疑未来希柯达的发展一定是跳跃式的。
其三，希柯达公司的发展得到了有机所领导的全力支持。从某种程度上说，希柯达公司的诞生发展也是有机所生存发展的重要一环。姜标去年被任命为所长助理，其意义是显而易见的。有机所分管科研开发的郑崇直副所长始终关心，扶助希柯达公司的年轻人。郑副所长本人是95年上海十大科技精英，一位有造诣的有机化学家、他的外语口语也相当棒。当年委派姜标等赴杜邦公司深造就是郑副所长力荐的。郑所长现在的工作重心就是辅佐这批年轻人把事业搞大。他和姜标相差二十多岁，工作上俩人的配合可称极为合谐。他利用自己的经验、身份尽一切可能为姜标、为希柯达公司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青年人在自己奋力前行时难免偶有失误、闪失，郑所长闻之，见之总是默默地填补、修正。为之承担责任。我在采访中亲眼看到、听到郑所长与姜标作为忘年交极为良好有效地合作时，突然想到这一点可能是一家成功的高科技企业的重要因素，即有一位身居领导岗位的有丰富阅历、知人善任、善解人意的领导干部的全力辅佐，这可以使一家年轻的高科技企业成长得更快一些，更稳一些。从这一点上说，姜标是幸运的。
在刚刚结束的上海市科技启明星计划实施5周年总结表彰大会上，姜标是一颗耀眼的新星。在此之前一个星期，姜标收到北京中科院转来的通知，他已荣膺求是科技基金会颁发的96年~2000年杰出青年学者奖，奖金每年1万美元，为期4年。这是一项对国内为数极少的优秀科学家颁发的奖项。隆重的颁奖典礼将于今年8月30日在北京中科院研究生院大礼堂举行，届时姜标和其他获奖者将要作专题演讲报告。
我想未来岁月里，姜标的心情一定是激动着的，授予十佳优秀启明星的光荣称号、难能可贵的求是科技基金的获得都会令他激动一阵，但依我对他的了解，这个年轻的人有一个宏大的志向，有朝一日把上海希柯达化学品发展公司办成中国的杜邦公司，一个真正世界级的跨国公司。这在目前还只是一个梦，一个令他梦萦魂牵的梦，我想我们能做的事除了为他们祝福外，还应该多为这个梦的实现提供一些外部支持。一个拥有12亿人口的大国、一个拥有众多一流有机化学家的国度创建一两个杜邦式的跨国企业绝不会仅仅是梦想，我们期待着这一天。
（江世亮采写于1996. 7. 18）